198x年,第一次坐飞机

那一年,我第一次坐飞机,还是出国的飞机,而且还是头等舱。

小时候,我和妈妈说,“如果我这一辈子能够坐一次飞机就满足了。”其实,这句话不是我先想起来的。一块玩的一个大几岁的朋友,见多识广,经常给我们讲故事,发一些我们听起来很耸人听闻的言论。这句话是从他那里批发来的。连三分钱公共汽车都舍不得坐的年代,能想到要坐飞机,太了不起了!妈妈到底见多识广,对我的自认高深的感叹根本不屑一顾,“真没出息,坐一次飞机,这辈子就满足了吗?”可我当时的确不能想象,这辈子会有机会坐飞机。

后来坐飞机的机会来了,而且是开飞机。中学后期,空军来学校招飞行学员。我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先政审后体检,一下就刷下大批报名的。咱家的成分不好,姥爷当过国军,根本过不了政审关。后来过了政审有资格体检的有几十个人。体检当然也很严,还要问小时尿没尿过床。

体检官问,“小时候尿没尿过床?”学生答“尿过。”“几岁时候?”“六岁。”“回去吧!”这个被淘汰了。又来一个学生。“几岁尿过床?”“两岁。”“回去吧!”又淘汰一个。后面一个上来,“尿过床吗?”“没有。”“胡说。谁小时候没尿过床?”又一个来了。“尿过床吗?”“尿过。”“几岁?”“不知道,听家长说是一岁的时候。”“行了。去查下面一项吧。”终于过了一个。全市几个月下来,总共招了四五个人。估计光尿不尿床一项就有三分之一的人被刷了下来。咱没有轮到体检,也省了问尿这一关了。

上了大学。有幸的是,我们系刚刚做了几个与飞机制造有关的项目。“运十飞机”是在上海设计制造的。我们一个同班同学,就是从这个设计院考来的。应广大同学的强烈要求,系里给我们安排了一次实地参观。在“运十”上,设计院的总工回答了我们的问题。终于我“坐”上了飞机,可是那个飞机不飞。

有一年,坐真的飞机的事突然变得离我近了一点。不是我要坐飞机,而是我的同学。一天报上说,暑假照顾大学生回家,飞机票半价。半价机票也要几十块钱呢。我们班唯一有这个能力的是一个拿工资上学的北京同学。我们竭力鼓动他坐一次飞机。暑假回来,一问果然实现了他坐飞机的愿望。我们问他什么感觉?晕不晕机?在上面看到什么?他得意地不得了。

上大学后,这一辈子能坐上飞机,对我已经不是不可及的梦想了。可是我觉得还是遥远的事。正像刚入学时,学生会搞过一次问卷调查,有这样的问题:你认为毕业后多少年有能力置购彩色电视机:5年以内,10年以内,20年以内,永远不?我当时的回答是20年。

考上出国研究生,出国坐飞机当然不再是梦想,已经是现实了。外语培训完之后,闲散了几周,同一批参加培训的同学又聚集在一起,来到机场。这是一班夜里航班。虽然我们一行几十人提前三个小时到了机场,办手续,运行李还是耽误了很长时间。差不多所有同学的行李里都有一把菜刀,因为听说国外的菜刀不好用,自己做饭没有菜刀可不行。所以很多行李要开箱检查,耽误很多时间。最后候机厅里就剩下我们了。飞机在等我们。待我最后走上飞机时,经济舱已经没有位置了。只好把我们几个人安排到头等舱(那时没有分公务舱)。几年后,我回国探亲时正好和作家张洁同行。发登机牌时,国航的机场人员认出她来,随意发给她一张头等舱的登记卡。所以当时享受头等舱的待遇还是有一定随意性的。这个机会,恰恰让我第一次乘飞机就赶上了。

飞机起飞了,机舱安静下来,机翼在灯光里颤抖。害怕吗?兴奋吗?好奇吗?儿时的梦想实现了。你现在的梦想又是什么?出国前,语言考试的紧张,办手续的繁忙奔波,告别的忧伤,对亲人女友的牵挂,对未来的无知,对出国后的遐想,一下子都涌上脑海,但我却没有时间去想。我这时最想做的,就是享受一下头等舱的舒适,好好地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