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这是本人正在写作的《野蛮的俄罗斯“反世界”》一书的楔子的片段。本来,我已经答应出版社,在该书推出前不再贴出其中内容,现在这么做,违反了我作出的承诺。不过我想,即使从商业角度来看,这么做可能反倒有利于促销,盖我并不是完整贴出,而是掐头去尾,能起到吊胃口的作用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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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们祖国多么辽阔广大
它有无数田野和森林
我们没有见过别的国家
可以这样自由呼吸
我们没有见过别的国家
可以这样自由呼吸

打从莫斯科走到遥远的边地
打从南俄走到北冰洋
人们可以自由走来走去
就是自己祖国的主人
各处生活都很宽广自由
像那伏尔加直泻奔流
这儿青年都有远大前程
这儿老人到处受尊敬

我们祖国多么辽阔广大
它有无数田野和森林
我们没有见过别的国家
可以这样自由呼吸
我们没有见过别的国家
可以这样自由呼吸

我们的田野你再不能辨认
我们城市你再记不清
我们骄傲的称呼是同志
它比一切尊称都光荣
有这称呼各处都是家庭
不分人种黑白棕黄红
这个称呼无论谁都熟悉
凭着它就彼此更亲密

我们祖国多么辽阔广大
它有无数田野和森林
我们没有见过别的国家
可以这样自由呼吸
我们没有见过别的国家
可以这样自由呼吸

春风荡漾在广大的地面
生活一天一天更快活
世上再也没有别的人民
更比我们能够欢笑
如果敌人要来毁灭我们
我们就要起来抵抗
我们爱护祖国有如情人
我们孝顺祖国像母亲

我们祖国多么辽阔广大
它有无数田野和森林
我们没有见过别的国家
可以这样自由呼吸
我们没有见过别的国家
可以这样自由呼吸

——《祖国进行曲》
列别杰夫—库马契词 伊•杜纳耶夫斯基曲

年纪大点的国人都熟悉这歌曲,其副歌的旋律曾用作莫斯科广播电台的呼号。这首歌曲历历如见地描绘了一个地球上的乐园,一个人间天堂。听了它,谁都会感受到苏维埃人从心底自然流出的自豪与欢乐,都会情不自禁地羡慕他们的幸福生活,巴不得自己也能生活在那个世界上最自由的国度。

然而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却首次为苏联人民绘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图景。

1956年2月25日早晨,出席苏共20大的来自全国各地的1436名代表,再度来到克里姆林宫会议厅。大会本来在前一天就已按原定议程胜利闭幕,远道而来参加大会的各国“兄弟党”代表团都在收拾行装,准备回国,但苏共代表们却在前一天接到通知,是日还有个内部会议,要求全体参加。他们虽然来到会场,但对议程一无所知。

在代表们的掌声中,苏共主席团(政治局)成员健步登上主席台,纷纷就坐。他们面色通红,看上去十分激动。接着第一书记赫鲁晓夫同志走上了发言席,开始作报告。

赫鲁晓夫没说上多久,代表们就大吃一惊,但听得他说:

(此处删去4039字)

这就是“我们没有见过别的国家,可以这样自由呼吸”的另类诠释。这地狱场景从未在苏维埃的一切官方出版物上出现过,然而它却是赫鲁晓夫代表联共中央政治局(时称“主席团”)向党代会作的正式报告。

起草这份报告之前,政治局任命《真理报》前主编、《斯大林小传》主编、斯大林的虔诚信徒波斯别洛夫(Пётр Николаевич Поспелов)领导一个专案委员会,调查贝利亚违反苏联法制的罪行。波斯别洛夫向政治局提交了长达70页的调查报告以及斯大林的一系列命令。报告指出,在1935年到1940年间,有1,920,635人以反苏罪名被捕,688,503人被枪毙,所有的案件都是编造的。斯大林亲自批准使用酷刑逼供。

在这些调查材料的基础上,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书记谢皮洛夫为赫鲁晓夫起草了该报告。除了莫洛托夫与伏罗希洛夫投票反对外,其他政治局委员都同意在行将召开的20大的内部会议上,由赫鲁晓夫向代表们作此报告。 因此,它并不是赫鲁晓夫个人编造出来的。

其实秘密报告披露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早在伟大领袖毛主席写下《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的雄文前,赫鲁晓夫便发明了“两类矛盾”的理论。作为真诚的共产主义者,他不能容忍的只是斯大林屠杀革命同志(所谓“人民内部矛盾”),但并不反对屠杀“阶级敌人”(亦即肉体消灭的方式解决“敌我矛盾”)。因此,波斯别洛夫委员会调查的重点只是无辜被杀的老布尔什维克,这成了秘密报告的重点。除了全民族流放之外,对倒在苏俄内战、“消灭富农”、集体化、人造饥荒与大规模奴隶劳动中的几千万生灵,报告根本连提都没提。

然而这也就够了,在人类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如此邪恶的政体,如此邪恶的国家,如此邪恶的社会,其最醒目的特点有二:一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有计划、按比例、高速度地专门迫害、虐杀本族同胞,甚至专杀自己的同志;二是以暴力逼迫全民吹捧和感谢自己,把这种无耻行为当成国民责任与生活方式,并动用国家大量资源,使用史无前例的强大宣传手段,将这史无前例的邪恶政体美化为人类历史上最先进、最光明、最优越、最自由、最幸福的理想国。这欺骗手段不但骗过了大多数国民,而且蛊惑了相当数量的西方左派知识份子。

这两个特点都令纳粹瞠乎其后。纳粹虽然杀了600万犹太人,但一般并不迫害与虐杀本族同胞,更不滥杀自己的同志。除了干掉冲锋队长罗姆外,希特勒并不像斯大林那样永远处在对战友和部下的猜疑之中,只能靠肉体消灭怀疑对象暂时消除这种病态猜疑。纳粹的自我粉饰功夫更是望共党之尘而莫及,虽然它获得绝大多数国民的衷心拥戴,但在自由世界声名狼藉,基本没有什么感召力,其对文明世界的毒害远非共产主义可比。人类历史上还从未见过这种从亚得里亚海流到鸭绿江,又流到加勒比海,从北冰洋流到柬埔寨丛林的滔天祸水。

时光推移到50年后。

2006年10月7日,是普京总统的54岁大寿,碰巧是个礼拜六。下午4点15分,住在莫斯科市中心列斯纳雅大街高层公寓的一位女士按下电钮召唤电梯。当电梯门缓缓打开时,她吓得尖叫起来——电梯内,她的邻居安娜•波利特科夫斯卡娅躺在血泊里,身边扔了一只无声手枪。十分钟前,波利特科夫斯卡娅从超市购物回来。她把买来的一部份杂货放到寓所里后,坐电梯下楼,准备再去车里把其他的杂货提回家。4点10分,电梯到了一楼时,她突遭歹徒暗杀,凶手对着她连放四枪,头两枪擦着心脏穿过,波氏当即殒命。但凶手还嫌不够,在她死后又对着她的肩膀和头部连开了两枪。

波利特科夫斯卡娅是《新报》(Новая газета)的记者,也是国际知名的异议作家,以揭发车臣战争中双方的暴行蜚声国际。她对普京政府持严厉批判态度,为此多次受到死亡的威胁,一度几乎被毒死,每周还必须去和检察官“谈话”,交待她的新闻来源。她的朋友相信,她的死是普京手下献给他的生日礼物。

接踵而来便是另一位异议人士的死。11月1日,在伦敦居住的亚历山大•利特维年科突感不适,先是呕吐,迅即休克,被送入医院治疗,受尽折磨后,在三周后死去。

与普京一样,利特维年科在苏联时代也是克格勃官员。叶利钦时代,他在联邦安全局(FSB,俄文为ФСБ,克格勃后身)任职,领导打击有组织的犯罪。他因严厉批评联邦安全局内部的腐败而被普京开除。普京自己承认:“我开除了利特维年科,解散了他的单位……因为FSB的官员不应该召开记者招待会。这不是他们的工作,他们不应该将家丑外扬。”

利特维年科此后遭到迫害,不得不流亡英国。虽然遭到俄国政府的通缉,但他仍强烈谴责俄国在车臣犯下的暴行,还出版了两本书:《炸毁俄国:内部的恐怖》与《卢比扬卡的犯罪集团》,披露了联邦安全局大量黑幕,声称1999年发生在莫斯科的公寓爆炸案是联邦安全局为了让普京上台而冒充恐怖分子制造的。《炸毁俄国》被运回俄国后,被内务部与联邦安全局以“泄露国家机密罪”没收查禁。据一位前联邦安全局官员披露,该局曾决定:“任何卷入出版《炸毁俄国》一书的人都将被处死”,据称还派出了三名特工准备去波士顿暗杀该书的另一作者——旅美俄国历史学家尤里•菲力施金斯基( Юрий Георгиевич Фельштинский)。

波利特科夫斯卡娅被害,引出利特维年科对普京的强烈抨击。在患病前两周,他公开宣称,下令暗杀波利特科夫斯卡娅的就是普京本人。患病当天,他曾去见过某位声称得知波氏被害内幕的意大利人,以及两位前克格勃官员。过后便突然患病。他的体内里发现了大量的钋-210,为致死量的200倍。

这是世界史上第一桩“核恐怖犯罪”。几乎所有的钋-210都产于俄国,受到极度严格的管理,根本不是民间犯罪分子能接触到的。英国警方迅速查明了案情:利特维年科是在11月1日下午5点会见那两个前克格勃官员时,在伦敦“千禧年旅馆”的酒吧中毒的。那俩人在英航客机上留下了钋-210的痕迹——从莫斯科到伦敦,又从伦敦到莫斯科。英国原子武器发展局(Atomic Weapons Establishment)的科学家们判定,那钋-210是某个俄国核工厂出产的。据此,官方声称他们“百分之百地肯定是谁作的案,在哪儿作的案,怎么作的案”,并要求俄国引渡嫌犯安德烈•卢戈沃伊(Андре́й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ич Лугово́й)到英国受审,他就是利特维年科在千禧年旅馆中会见的那两个前克格勃官员之一。

这要求被俄国断然拒绝,不仅如此,卢戈沃伊还被俄国自由民主党推为国家杜马议员,享受了议员的刑事豁免权。针对利特维年科案件,俄国自民党的党魁说:“任何叛徒都必须用一切手段除掉。如果你加入特务机构,那你就应该工作。但若你叛变並逃到国外,泄露你在工作中得知的机密,那么这一切看上去就很糟糕了。”自民党的另一位议员则在国家杜马发言,庆祝这一伟大胜利:“叛徒得到了罪有应得的惩罚。我深信,他那可怕的死亡,将给俄国所有的叛徒一个警告:背叛是不会被饶恕的。我想向公民别列佐夫斯基建议:在他的同案犯利特维年科的忌辰,不要碰任何食物。”

波利特科夫斯卡娅被害的余波并未至此终结。2009年1月19日,调查波氏披露的暴行的律师斯塔尼斯拉夫•马尔在莫斯科被暗杀,一同遇害的还有记者安娜斯塔西娅•巴布洛娃。2009年7月15日,波利特科夫斯卡娅主要的信息来源、某人权组织的理事娜塔莉亚•叶斯杰米尔洛娃在车臣先被绑架,后被杀害。从1993年到2009年,俄罗斯被杀害的记者已达164人之多。无怪乎“无国界记者”组织(Reporters without Borders)要将“民主的俄国”2009年的新闻自由指数,排为全世界175个国家中的第153位(中国为第168位)。

这些恐怖犯罪与俄罗斯政府有无直接相干?虽然没有、也不可能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一点,但实行“宪政民主”的俄罗斯国家杜马于2006年7月8日通过的惩治“极端主义犯罪”的法律已经不打自招了。该法律规定,总统有权秘密命令FSB在国内和国外暗杀“极端分子”,而所谓“极端主义”包括“引起群众骚乱,流氓犯罪与破坏行为”,制作并散布“极端主义材料”,“诽谤俄罗斯联邦官员”,“妨碍国家机关执行公务”,以及“损害国家尊严”。

这就是俄罗斯的民主自由,就是俄罗斯的宪政,就是1991年8月间,叶利钦爬上坦克,向全世界宣布誓死捍卫的新生民主政权,就是1991年圣诞节,当那个邪恶帝国的斧头镰刀旗从克里姆林宫上最后一次落下时,文明世界欢欣鼓舞翘首企盼的那个呱呱堕地的文明新世界!

这史无前例的罪恶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人类历史上最邪恶的政体会出现在世界上最大的国家之中?居住在那个广袤的土地上的俄罗斯人民到底在何处与众不同,为何会使得他们的祖国堕落为“可以这样自由呼吸”的特殊国家,哺育出流毒全球的邪恶文化?而那邪恶病毒何以又如此难以消除,以致在经历了举世腾欢的“天鹅绒革命”后,俄国如同被赶起来的苍蝇一样,飞了一圈,又落回了原来的地点?

回答这些问题超出了我的学力。要防止这种人类历史上空前的灾难再现,更非我个人力所能及。我可效的绵薄之力,便是尽一己所知,告诉那些至今在崇拜那邪恶政体、邪恶国家、邪恶社会、邪恶文化的国人,不但前苏联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反文明世界,而且即使是今日的俄罗斯,也不曾彻底摆脱那邪气,如此而已。

的确,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是在半个多世纪前作出的,然而迄今还有人在网上不伦不类地吹嘘俄国人,甚至歌颂列宁、斯大林的“西方文化”打败了以曾国藩为代表的儒家文化。这不能不令我喟然长叹:看来那俄奴党在中国进行的殖民地奴化教育的痕迹已经无法铲掉。过去有网络作家林思云出来歌颂“十月革命失败是金”,现在又有人出来歌颂列宁斯大林的“西方文化”,当真是令人哭笑不得。更令人懊丧的是,俄国自“天鹅绒革命”之后发生了什么变化,某些国人尚十分隔膜,还在幻想“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一厢情愿地把今日俄国当成未来中国的进步方向,似乎俄罗斯与西方文明世界是一回事。

其实,无论是列宁还是斯大林,都不是什么“西方人”,在欧洲人眼中看来都是亚洲人。斯大林按其民族出身来说是不折不扣的亚洲人,而列宁也有鞑靼的血统。他最突出的相貌特征,便是蒙古人的细眼睛与突出的颧骨,这是几乎每本列宁传记都要提到的(如图):

青年列宁肖像

这倒不是搞种族主义,而是说,列宁斯大林搞的那套,根本不是什么西方文化,而是他们发明的邪恶的“反文化”。各民族对人类文明史的贡献不一样,有的作出了与幅员和人口毫不相称的巨大贡献,而有的则毫无贡献,至于俄罗斯民族则做出了巨大的负贡献。人类历史上再也找不到哪个民族,给全人类带来如此巨大、如此全面、如此难以弥补的空前绝后的灾难了。

而今却有人出来告诉我们,列宁斯大林给我们带来的,是先进的战无不胜的西方文化!

我想告诉读者几个简单事实:第一,就社会结构与文化历史而言,俄国不是欧洲国家。第二,俄国不是先进国家。第三,在十月革命前,俄国是一个基本未开化的野蛮国家,人民基本是文盲;在十月革命后,它以反人道手段极大地增加了军事实力,并普及了国民教育,提高了全民平均文化水准,但仍然远不是发达国家,反而堕为邪恶国家。第四,俄国是对中国造成最大伤害的帝国主义国家。第五,由于俄国人的民族自卑心理,它也是沙文主义与种族主义最严重的国家。无论是在沙俄时代还是在共党时代,俄国人民都普遍鄙视中国人,民间有无数侮辱嘲笑中国人的笑话。其中最常见的侮辱是问你:“要不要盐?”1922年,张国焘去俄国开会就听到过这侮辱性笑话。那笑话的由来,据说是某位在俄华人的祖母死了,要运回国去安葬。他怕尸身在长途运输中败坏,就用盐把老太太腌了起来,云云。很明显,这是俄国人编造出来侮辱华人的,然而却一直流传到今天。80年代末、90年代初跑到俄国去作买卖的华商,跟饭店服务员吵闹时,人家的回击手段之一便是问那人要不要盐。

基辛格曾在其回忆录中比较过苏中两国的政客。他认为,俄国人因为没有什么文化,自卑心很强,因此只懂实力一门语言,所理解的外交便是野蛮恫吓,而中国领导人因为古老悠久的文明的积淀,养成了一种自信,这种自信心是在苏联领导人身上看不见的,云云。如所周知,基辛格被毛周迷得灵魂出窍,他对中共的评价谈不上什么客观。但他对俄国人的评价倒是很准确。中国文明当然算不上先进文明,但比起白纸一张的俄国来说,中国人完全有资格无限自豪地睥睨那些吃人生番。

俄国是一个野蛮国家,乃是伟大革命导师们的坚定共识。列宁同志谆谆教导我们,俄国“在许多重要方面无疑是一个亚洲国家,而且是一个最野蛮、最中世纪、最落后可耻的亚洲国家” 。恩格斯也认为,俄国“是一个具有半亚洲式的社会条件、风俗、传统和机构的国家”,甚至可以说是“欧洲的中国” 。

本文拟向读者介绍一点俄国的历史、文化以及那个共产邪恶世界发生过的大事。限于学力,错谬难免,尚祈识者教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