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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在父亲节想起父亲

heliuqingq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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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5/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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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原创]在父亲节想起父亲 (2792 reads) 时间: 2009-6-22 周一, 04:28

作者：heliuqingqing 在海天文学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在父亲节想起父亲

今天是父亲节，我没有打电话给父亲，没有买礼物，没有告诉他我今天想起他来，和以往任何时候想起他来的时候有如此不一样的心情。我应该是思念父亲的，或者并没有？我想到我的父亲了，我的眼泪充满了眼眶。

父亲一直在我的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但近几年来很少时间呆一起，我们仿佛各自在彼此无法变更的轨迹上行进着，自顾自的。父亲年老，退休之后，渐渐变得陌生，又被熟悉，慢慢被理解了。渐渐地没有怀恨，回头看过去，原来他所有的做法竟然都是情有可原，我的父亲原来也是一个有智慧有远见的慈爱的父亲。不是我们想象那样的。

去年父亲忽然说话很不清楚，一向乐观的，喜欢开怀大笑的父亲，他年轻清澈的声音变得暗哑低沉，不喜欢讲话，也容易忘记事情了，甚至一边讲着的话，一边就忘记了。一个清早母亲打电话来，说父亲最近变得痴痴呆呆的，大概是脑子有问题。我脑子一阵轰鸣，眼泪唰唰地流下来。

如果父亲有一天不在人世，我遇见问题的时候找谁去呢？孩子托付给谁？谁替我办那些我忙不及办的家务事呢？如果父亲不在我们身边、、、、、、我忽然不敢想下去了，我抽噎着向丈夫说起记忆里关于父亲的往事，任由眼泪哗哗地流。原来父亲在我心里，是有着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位置。

想起父亲很多的小片段来，很小的时候，看着父亲周末担柴禾回家，把那些打来的柴禾整齐地堆码在门旁，喘吁吁地进屋，慢慢洗脸，烫脚，泡茶，想起父亲在地里种菜，把一书包带回来的桃子倒在地上，叫妹妹数数；夏天父亲下课的傍晚，我在家做饭，他抗着一捆柴禾，里面有他的枪和一两只野兔，从他教书的地方回到家，找出他的小牛角刀给野兔剥皮，一面吹着口哨，一面把新鲜的皮毛往方凳上铺粘。学生给了他一只小狗，我们用米汤喂大，那只四眼的狗就和父亲作伴，每每父亲上山打柴或者打猎的时候狗都跟着，练得聪明无比。远远就知道在路口等着，跑跳着迎接家人进屋。父亲的枪法很好，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里，供给我们富足的营养。

我常常觉得父亲是那么孤独的一个人，他一定是想要一个儿子和他作伴的，可是母亲生下的男孩子竟然都因为生病或者是先天不足死掉了，就只剩下女孩儿。夏天的傍晚，夕阳西照窗棂，父亲站在家门边的矮墙上叫着我的小名，该吃晚饭啦。下大雪的冬天，家里生起火炉，烤着土豆，父亲看着窗外正飘飞的大雪，告诉我们关于写大雪的古诗句，与雪有关的故事和成语。我进中学，大伯做了一只松木箱子送我，父亲用笔写了“常不释卷”在箱盖的面上，“开卷有益”在箱盖的里面，上了清漆。父亲背着箱子送我到二十公里之外去读中学。一次收假返校，错过了那一天唯一一次班车，本来要忙着教学去的父亲二话没说，就用自行车带上我，把我送到镇上赶上同伴们。坐在父亲身后，我问父亲：他是不是重男轻女，嫌弃我们是女孩子。父亲说：犬子百条，不如虎女一只，你们有出息比什么都好。

我的童年，常常跟在父亲身边，他的自行车就仿佛我的摇篮，总是载着我，在漫长的路途上晃呀晃。看着车轮让过路上的每一个石子，每一道沟坎，问父亲，他说单车长着眼睛呢，它知道怎么走路，我就笑得咯咯的。父亲喜欢唱歌，拉二胡，弹三弦，圆圆的三弦琴在父亲手里发出动听的乐声，我问父亲为什么有那样的声音，他说里面有很小的人儿在唱歌跳舞呢，每当月亮出来的时候，拨动琴弦，她们就出场了。白天她们要休息，不能被打扰。至于看到它挂在墙壁上，我都不敢去摸一摸，生怕晚上不能唱歌了。父亲的工作总是在离家十几里二十几里，甚至四五十里的山村学校里，要照管到家庭就格外辛苦。母亲说父亲不讨领导喜欢，所以人家故意要为难他，总是让他去更僻远穷困的山乡里去，教得辛苦，还不出成绩。可是父亲在的学校，学生的成绩总是最好的。

快过冬天的时候，父亲进城到我的学校来，送来一件白底黑花的毛衣，在教室走道黄晕的灯下，嘱咐我要好好读书，要怎样怎样要求自己，更多地吃苦。我忍住眼泪，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要欠他和母亲的情，一辈子也还不清。这样的爱的负担和责任感让我几乎无法忍受，想到自己要是孤儿就好了。高考结束，父亲陪我填报志愿。他说先上学，不要因为考的不理想重新复读，以后工作了还有机会再读书的。我去了那个根本不想读的大学，第一个学期结束回到家，抱怨到学校的一些事情，父亲看着我：你很天真，父亲不以为然地摇头，对我说：鲁迅先生说过，天真是无知的别名。这句话让我感到震惊，为了不让自己无知，我一直不间断地学习。在父亲的眼里，我永远都是需要学习，需要奋斗的。而我其实不知道，这些有形无形的压力，其实来自父亲对于我的极高期望和极深沉的爱。当父亲给我讲的东西我不懂得的时候，我知道我必得学习。父亲的古文字功底很深厚，他总是买回很多的书，每天再累，也要看报读书的。农忙时节，父亲教我学怎么样插秧，尽管我不用真的去插秧，给我做示范，教我怎么样洗衣服洗得干净。

我以为我是恨父亲的，觉得他那么自私，他苦心地培养我，也是为了最终的报答，就像是他做的某项重要投资，总有一天要收回成本。这种印象在很大程度上源于母亲在我耳畔的唠叨和抱怨。父亲忙得很少照顾到家，父亲总是照顾着在老家的爷爷奶奶和二叔，不管自己和家人的生活。一次二叔来探看他，他看二叔的衣服太破，就把自己的衣服脱给了二叔，自己没有衣服，穿一件夹袄混了整整一年。母亲常和父亲发生争吵，父亲甚至动手打过母亲。一次我听说父母吵架了，带了一个同学回家，同学和父亲闲谈的时候就说：我的父亲对我的后母总是极好的，从来不会打骂她，还经常买衣服给她穿。父亲大约是很在意，脸有些挂不住，讪讪地，后来专门买了一双皮鞋给母亲。因为父亲要照顾在偏远山村里生活困苦的爷爷奶奶，二叔，所以总是弄到自家山穷水尽。买种子、买化肥，给爷爷奶奶买粮食、做衣物，给小叔交学费、、、、每年的暑假或寒假，要带着我坐上火车，再走七八公里的山路去看望爷爷奶奶。父亲说他小时候，他哭骗着要读书，爷爷挑柴卖草，每年给别人两个大洋让人家帮忙放牛，爸爸才得以去读书的。冬天上学没有鞋子穿，用棕树皮包着脚走在雪地里，还得背一箩筐洋芋走十五里的山路，做自己的口粮。草稿纸得用好几遍，第一遍用铅笔，最后才用钢笔和毛笔。晚上就睡在竹篾编的簸箕里，没有被子，蚊帐，被蚊子咬得浑身是伤。他十六岁被保送到师范学校学习毕业后，居然还用节省下来的钱给爷爷买了一盒茶。

及至我们姐妹长大，他仍然以自己微薄的薪水，继续供二叔的儿子上学，用尽所有积蓄修缮了老家的老屋，为了在爷爷过世之后，让奶奶有一个安居之所。年过五十，父亲评聘为特级教师，仅仅因为没有大专文凭被故意刁难，他负气参加了师范学院的考试，数学只考了二十多分的父亲竟然被录取了。读书，自然又得花钱交学费生活费。而母亲因为父亲这样无尽地照顾别人，常年忽视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而经常和父亲发生争吵，每每向我们诉说父亲的过错，说父亲是最自私自利的，不管不顾自己的儿女和家庭，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还要照顾二叔，而二叔是那样没有打算的懒惰的一个人。他不仅得养活父母，还要供小叔读高中，上中专，等小叔工作了，又供二叔家的孩子、、、、、、父亲一人养两三辈人，哪里顾得了自家老婆儿女？我们站在母亲的立场上，在心理上反抗着父亲，痛恨他对母亲的不公，让母亲跟他受太多的苦累。

在父亲的反对下我结了婚，父亲担忧着，怕我嫁给一个如他一样、家在农村的赤贫的人家受苦。我一意孤行。有了孩子，无人照料，我把孩子交给父亲的时候，他却那么欢喜地带着，坚持给孩子记日记。十五岁的妹妹得心脏病去世那年，父亲整个地开始衰老了。退休后，时常被母亲的埋怨和唠叨气得胸闷，甚至生出和母亲离婚的念头。他和母亲争吵的那些年，我们一致反对着父亲，商量说如果他和母亲离婚了，我们就不管他，不去看他。父亲大约是怕失去了我们子女对他的爱，又委屈着自己，尽量地不和母亲争吵，维持和平。而其实想来，都是母亲没有见识，心眼太小，不能理解父亲。她管了父亲的工资，父亲要一分钱都是很难的，父亲不要她管，她就不断和父亲生气唠叨。

退休在家的父亲每天坚持锻炼，谁也不会想到他能生病。他学会用计算机，写了一本书，记录了自己大半生的往事。父亲曾经因为写文章被褒奖，被审查，进学习班，也曾因自己的才情被赏识，有机会去市里做宣传部长、广电局长、市长秘书，可他都放弃了。表面上是担心在城市里生活花销大，照顾不了全家，实则是父亲不愿意摧眉折腰事权贵。父亲是一个太具有淳朴良心的人，最困难的时期，他可以送给一个昔日压迫他的敌人，后来做了阶下囚的党委书记一篮鸡蛋，而不会给他的现任领导一颗核桃。我们每每用这些往事开父亲的玩笑，说他没有远见。看看如今接替他去的那些人，都住上别墅了，子女都沾了光，找了好工作。

说起父亲，一个朋友说：其实你的父亲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他按自己的想法生活，不趋炎附势，不慕荣华，能够这样生活的人其实不多的。又一个人说：你父亲真的不简单，不仅让你们姊妹成才了，还抚养你二叔家儿子，让他考上大学，成了那个穷山沟山里唯一一个正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父亲其实用这样的方式补偿了二叔做出的牺牲。二叔在家务农，照顾父母，为了让父亲读书，自己放弃了学业，让父亲安心在远离家乡的地域工作。

现在的父亲温和，少语，吃母亲给他做的饭，听母亲的话，不在意母亲的抱怨和唠叨。他们一起散步，去公园和一些伙伴打牌，生活很平静。没有任何的波澜，平静平淡地活着，会是一种幸福吗？他严重的脑梗塞和高血压，不容他做激烈的运动，他跟着母亲，听我们儿女的话：适当活动，注意饮食，仿佛一个孩子。偶尔想起他们的时候，我们聚到一起，吃一顿父母为我们做的饭菜。我的父亲再也不会和我们畅谈历史地理文学社会，不会用他敏捷的思维告诉我们他对这个世界的观察和主意。他一直订着的《中国剪报》也很少看了，偶尔的时候我看着母亲，想到这个她跟了一辈子的男人，他不对她过多表示自己的喜怒哀乐了。父亲没有自己的主张和看法，傻子似的受着她的呵斥，接受她的安排，她真的感觉满意了吗？

我想起父亲，今年六十六岁的父亲，当我开始懂得和心疼父亲的时候，才发现我的父亲，已经悄然老去。当我的父亲不再是我的老师，不能再指引我生活的道路，一切只能靠我自己决断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彻底失去了依靠，在茫茫的大千世界变得无助孤单。

作者：heliuqingqing 在海天文学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上一次由heliuqingqing于2009-6-30 周二, 17:01修改，总共修改了4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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