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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灯火阑珊处（美国梦幻曲系列）

hwarrens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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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1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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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第二十三章灯火阑珊处（美国梦幻曲系列） (2894 reads) 时间: 2016-2-26 周五, 11:42

作者：hwarrensen 在生活风情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对生命现象的强烈好奇大概是人的天性吧？至少宇文博是这样的。当年高考结束后，他要填志愿选择上哪个大学，在心里委决不下的，一个是浙大光仪系，还有一个是复旦的生物力学。宇文博读高三时学校有“两张”，不光在本校名闻遐迩，就在地区一府六县也是伏龙凤雏：一位是“数学张”，还有一位是“语文张”。数学张低调内敛，平时和学生不苟言笑，但一上了讲台却象换了个人，口若悬河目中无人，再复杂麻烦的刁钻古怪的考古题，都如庖丁解牛，提纲挈领深入浅出讲得透彻明白。语文张却是经典的六朝名士，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三坟五典、九丘八索、百宋千元 …… 无一不通，伊利亚特、十日谈、百年孤独、一千零一夜 …… 无一不晓。据说他原来是一个重点大学的教师，不知道是讲师还是副教授，后来因为“作风问题”回了老家。“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决上浙大还是选复旦之疑，自然该请教数学张。

宇文博要把华罗庚的《从孙子的“神机妙算”谈起》还给张老师，正好顺道就去老师家请教。数学张住在本城北八仙岩的清风山庄。这个小区都是清一色的连排屋，也就是所谓的Townhouse。小区背靠北山，俯瞰灵江，取苏东坡《赤壁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之意。小区里住了不少家象数学张、语文张那样的中学老师，但中间也住了好多家土豪。于是有人说这“清风”两字其实应该落实在“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上。按理说象数学张这样的中学教师未必住得起这样的“高尚小区。”归根结底，国人读书其实功利目的强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才是读书种子们的真义所在。所谓独立知识分子之类的概念本来就是舶来品。“天地君亲师”相提并论只不过中间的“君”儒表法里御臣工牧子民的法术罢了。“家有三斗粮，不做孩子王”才是现实。尤其到了本朝太祖年间，教师都被打入另册，成了所谓的“臭老九。”太祖龙驭上宾后，高考改变了这一切。正因为高考，象数学张语文张这样的名师，现在成了高考补习班争抢的无双国士。名至自然也就实归了。

应门的和往常一样是师母：“哲因，小博来了。”

数学张在内答应：“请他在客厅稍等，我马上出来。”

宇文博在客厅坐下。少顷数学张从内室出来。他身材高大，白皙微须，国字脸，卧蚕浓眉，看起来不太象南方人，倒和太祖颇有几分神似，所谓“南人北相，男人女相”—— 本来该是大贵之相, 但数学张的脸色过于苍白，缺少血色，身体不是太好。学生中爱八卦的传闻，说他在学校里是韬晦养病，不然早被请出山了。
数学张向来言简义赅直指人心：

“小博来是想问怎么填志愿吧？”

“是的张老师。还有就是把这本书还给你。”宇文博答道。

“嗯，那你心里肯定已经有想法了吧？看中那些学校了？”数学张问道。

“老师，我现在其实最想去的是浙大光仪系。但我又特别喜欢生命科学，所以复旦的生物力学专业我也放不下，实在是难以取舍。”宇文博说道。

数学张笑了：

“嘿嘿，鱼和熊掌不知道选哪个了。我们浙江高考分数一向在全国稳居三鼎甲，以你全县高考状元的分数，自然全国的大学任你选了。要依我说呢，尽管你文理兼优，但估计你不会考文科。要进理工，我还是觉着该去清华 ……”

“但是老师，我就是不喜欢北京 ……” 宇文博面有难色。

知徒莫如师。数学张知道宇文博有我行我素的毛病，当然不会勉强：“所以你就选了一个浙大，一个复旦，对吧？“

宇文博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数学张接着问道：“你对浙大和复旦的历史了解不？“

宇文博摇摇头。

本朝太祖武功远迈前代，但更令圣主自豪的似乎是其文治，“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诸多文治新政中，“院系调整”只不过是太祖的《十六字小令》罢了，绝对无法和《沁园春-雪》或者《念奴娇-鸟儿问答》这样的黄钟大吕相颉抗。调整完毕，大陆一流学府中，浙大和交大大概是最大的输家，而赢家一南一北。北京的人大起自“陕北公学，”自然是新朝翰林院，和了满贯自不待言。上海的复旦则是第二大赢家。有人说复旦在前朝只是个三流野鸡大学，这可能有失偏颇。其实复旦也是一所相当不错的大学，而且尤其在上海当地还颇有声望，但和一流大学比较，差距当然是存在的。老浙大原来号称“东方的剑桥,”是一所具有文、理、工、农、法、医、师范七大学院的综合性大学。院系调整后，只剩下个工学院，文学院和理学院的精华被并入复旦。交大可能更惨。和浙大一样，理学院和管理学院的精华被复旦收走，而更惨的是连工科精华也被调到西安，上海几乎只剩了个空壳。但新成立的西安交大，由于不再有全国最优秀的江浙生源，再也无法和其他一流学府并驾其驱。原先工科三鼎甲的清华、浙大、交大，经此一调整后，只剩下北清华南浙大了。

听了数学张对浙大复旦源流的解说，宇文博沉吟不语。数学张接着说道：

“小博，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个学校传统和文化的形成需借以时日，而且有时候一个杰出的校长可能就能创造一个大学的历史。没有蔡元培大概也就没有今天的北大。在中国教育史上，能和蔡元培分庭抗礼的大概就是清华校长梅贻琦和浙大校长竺可桢了。浙大尽管只剩下工科，但工程师的脚踏实地严谨精密和浙大的‘求是’校风仍然是继往开来源远流长。“

宇文博点点头：

“谢谢老师。我意已决了。“

宇文博当然选择了浙大光仪系。但他对生命科学一直不能忘情，就象张爱玲说的，那是他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或者象他的一位朋友说的，心里的一颗胭脂痣。有意思的是，那斯达克网络泡沫破裂，却给宇文博带来一个重温少年梦想的机缘。

那斯达克网络泡沫破裂，受创最重的自然是那些靠烧投资人的钱过日子的网路软件公司，其次是光纤通信公司，然后就是和这两个产业密切相关的如半导体公司也被殃及池鱼。当初宇文博要离开STI 的时候，Division 的总经理都亲自约谈他，想挽留他。他当时的老板，工程部的总监还特意跟他说会给他一直留着位置，什么时候想回来了，随时可以回来。但等到宇文博的初创公司第一轮投资快烧完了，宇文博真的去找那位总监时，半导体设备也不景气，整个STI 全公司范围人力资源冻结，不再招新人了。

在硅谷唯一没受到影响的高科技产业是生物及其相关产业。华尔街讲究的是不同资产的相关性，但其实不同的产业之间也有相关性。生物尤其是生物医疗设备仪器产业和网络和光纤产业的几乎是零相关。当网络泡沫大盛时，不管是B2B, B2C, 还是C2C，并不会给药品或者医疗设备带来巨大商机。当网络泡沫破裂时，人要生病照样还得吃药。于是宇文博把找工作的目标投向了生物医疗设备公司。

常识说小公司比大公司更具活力，更重视创新，宇文博在吉林比特公司的经历显然并没有证明这条常识。常识还说交叉学科是创新的温床，貌似老生常谈的这条常识，还真让宇文博见证了 —— 那就是生物晶片。

传统化学和生物实验都是手工用试管进行。这种古老的方法自然无法满足现代化制药产业的需求。硅谷是半导体大规模集成电路产业的重镇。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斯蒂文·弗尔多将硅技术大规模集成电路制造工艺应用到生物产业，交叉学科催生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生物晶片公司艾菲矩阵公司。时至今日，这家位于硅谷心脏圣塔克拉拉的公司仍然是生物晶片业界老大。而在上世纪90年代末，组合化学催生了高通量药物筛选技术，并在上世纪中进一步演进为高内涵药物筛选后，生物晶片在生物制药产业日益显示其强大的生命力。此外生物晶品技术在诸如基因芯片、蛋白质芯片，甚至实验室芯片等领域的应用，简直可以说是交叉学科催生创新的典范。硅谷坊间传说，当年艾菲矩阵公司将他们的生物晶片的版图布局 (Layout) 交给外包专业公司加工时，那加工公司甚至怀疑这版图布局是不是设计错了，因为那时硅谷的版图布局加工公司的业务都是来自各个半导体集成电路公司，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版图布局。

后来艾菲矩阵公司在1996年上市，从那以后一直是生物晶品业的市场领导。从那以后，硅谷形成了一个生物晶品产业链，除了艾菲矩阵的半导体光刻技术，其他公司还研发了其他生产技术，如安捷伦 (Agilent) 在其强项激光打印技术的基础上开发的打印生物晶片，还有如Roche Nimblegen 公司的数字微镜设备 (Digital Micomirror Device, DMD) 制造的生物晶片，以及Illumina 磁珠阵列晶片 (BeadArray) 等。此外生物晶片检测设备公司也在硅谷兴起。其中一家为于位于圣塔克拉拉的基因引擎公司 (Genetic Engine, GenEng) ，主要从事生物晶片检测设备，也涉足晶片生产。和其他硅谷的科技公司一样，在那斯达克网络泡沫大盛时损失了一批光学工程师，这对宇文博正好是一个机会。经过一轮面试，宇文博顺利拿到Offer。而且对宇文博以后职场生涯影响深远的是，从此他走上了技术管理轨道，出任主任工程师 (Principal Engineer) 兼项目经理 (Program/Project Manager)，并在数年后积功升任工程部总监 (Director of Engineering)，负责开发的产品占全公司营业额的 80% 以上。

另一个让他称心的原因是生物晶片检测设备的主要技术方法是光学检测，既是他的强项而且是他热爱的精确严密的精密工程技术，而同时又圆了他少年时对生命科学的憧憬。宇文博不光是一个技术主义者，他简直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完美技术主义者。古希腊人的理性是整个西方文化的源头之一。从欧几里德几何学开始，希腊人把复杂的自然界抽象约化成纯粹对称的点、线、面和立体。历史快进到18世纪和19世纪。牛顿动力学定律和麦克斯韦方程是 “理性时代” 的终极成就。牛顿发展起来证明他的动力学定律的微积分以及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微分方程至今仍然是人类最伟大的成就和最强有力的数学工具之一。这也是艺术的古典时期：不仅仅是科学，对称和平衡还是理性时代艺术、音乐和建筑的规范。科学和艺术在美的体验上的和谐和统一对宇文博的影响深远。数理方程对于他犹如贝多芬的《命运》、《田园》、《合唱》，瓦格纳的《尼伯龙根指环》、《罗恩格林》、或者“晚节渐于诗律细”的老杜的《咏怀古迹五首》、《秋兴八首》，和谐、秩序、黄金分割 …… ，这种抽象纯粹的美对宇文博有着致命的诱惑。正如爱因斯坦曾经说过的那样，这个世界既可以由音符组成，也可以由方程组成。

而生物晶片不光给了他重温儿时对生命科学的梦想的机会，还让他不用面对生物学里大量繁复需要机械记忆的知识。宇文博对精确定量有着几近偏执的追求。相当长时间里他总认为所有知识只有达到能以微分方程表达才算完善 —— 直到他后来自学了分形理论和混沌理论，才认识到真实现实世界的非线性系统里的物体，常常是不光滑、不连续、不可导、无法建立数理模型，无法用微分方程描述；或者即使可以用微分方程描述，往往也是无法求得解析解，甚至无法求得数值解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而那时候的宇文博正处在和生物晶片产业的蜜月期。新的学科，新的产业极大地满足了他的好奇心和喜好挑战的性格。而生物晶片的主要检测手段是他的强项光学工程技术，又使得他如鱼得水，在新公司里游刃有余。当然成了高科技公司的所谓的“高管”也令他的虚荣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那也是玛塔和他生活里最为平静安宁，心安理得享受硅谷中上阶级相对富足的物资生活的日子。有一阵子他还真的认真想过就这样沿着公司的企业阶梯 ("Corporate Ladder") 往上爬算了。

但最终他还是从这梯子上自己下来了，因为“用技术改变世界”才是他真正的终极梦想。而在熟悉了公司的技术之后，就让他发现了生物晶片技术的丛林中居然还有一块未曾开垦的处女地，更让他兴奋莫名。

作者：hwarrensen 在生活风情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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