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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父亲（拒绝砖贴）

生书

头衔: 海归少尉

加入时间: 2006/05/18
文章: 20

海归分: 2582

标题: [转帖] 父亲（拒绝砖贴） (1221 reads) 时间: 2006-5-23 周二, 05:27

作者：生书在海归茶馆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一场婚姻]

　　他与他的妻子（我的母亲），婚姻一场，争吵半世。穷其原因，除了父亲没有正确的情色观外，还与他英俊的形体有关。年青时的父亲，大眼，浓眉，一双预示着海阔天空的招风耳，很有勾引女人的气势。
　　夜半，万籁俱寂，皎洁的月光从窗台飘进蚊帐，安静地洒在一个孩童（就是我）的脸上。突然，隔壁父母房间传来一阵隐约的争吵声。孩童醒了。揉一下眼睛，赤着脚下了床，把耳朵紧紧贴在墙壁上。
　　女声：你昨晚去桂英家干嘛？
　　男声：去问一个事。
　　女声：啥事？
　　男声：也没啥事。
　　女声：没啥事为啥去？
　　男声：我，我，我，就不能去？
　　女声：你不知道她当家的没在吗？
　　男声：我对她又没啥想法。
　　女声：没想法，为啥去？
　　男声：我，我，我，说不清
　　女声：说不清，为啥还去？
　　男声：你妈妈的多事，我偷人了，怎么着！
　　母亲大笑，象电影中老公安根据自己的推理终于逮住了罪犯一样畅快地笑。但，这男人不是罪犯，而是一个丈夫，一个有三个孩子的父亲，所以，母亲笑会儿就开始哭了。她哭得压抑，纠缠与悲苦。我几乎能感受到，黑暗中的她，一边抹眼泪一边习惯性地用勾手指的方法诉骂着父亲不忠的证据与数量。
　　多年后，面对那种先笑后哭表情，总是一种刺痛。
　　还记得，我7岁那年的某个中午，父亲把我叫到一个房间，关上门，呆呆地端祥着我。然后用他那粗笨的双手，一丝不苟地替我系好支棱的纽扣。说，“我若与你妈离婚了，你跟谁走？”我突然挣脱他的怀抱，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脸，嘴角一松，“呸”的一声——他的脸上就留下他儿子的口水。
　　“呸”是一个虚词儿，不高雅，不美观，却代表一种气势。
　　或许，父母的这场婚姻，就象这个“呸”，由于气势太盛，虽然充满太多的伎俩，但还是被这种气势紧紧包围住。
　　岁月流深，包围弥紧。
　　

[一场事业]

　　插进深水的秧，也有出头之日，当它们成为粮食。
　　曾有个相师给父亲算了一张“八字”。一共四句话，前三句我忘了。唯独后一句‘要投功名在四旬’没有忘，因为，父亲曾请教我四旬究竟是啥年纪？
　　据说，爷爷是一个勇猛好斗之人，年少欺侮乡邻，年长参加国民党。在一次战斗中，惨死，留下三岁的幼儿，我的父亲，世上受苦。
　　爷爷去后，奶奶不堪生活重压，改嫁他乡。倔强的父亲没有随母，自生自灭地飘零乱世。某年，经人介绍，加入解放军，从此完成了吃个饱饭的理想。
　　部队五年，得奖无数，唯独钟情那枚‘五好战士’奖章。据他说，当一个‘五好战士’比当雷锋还难，概因那时雷锋太多。然而，我认为更难的是，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人，竟在部队学会了医术。
　　转业回地方的父亲，凭着军医的牌子，一时被当地追捧为名医。从医数年，救人无数。唯两事印象深刻：其一，那时民众易患先天性“缺嘴”（口腔颌面部常见的先天性畸形。也就是嘴唇不完整，有缝儿）。父亲操着手术刀，象裁缝一样，刷刷几下就缝好。其二，某年，给患者注射青霉素，为节约时间，没例行皮试。药入体内，少倾，患者昏死。受此惊吓，父亲从此对科学充满了尊重。多年后，当我谈到父亲介于医生与兽医之间的行医风格时，他害羞地说，他在部队不是医生，只是一名普通的卫生员。
　　命运的手艺大多是拿人开玩笑，但算命的人却往往没开玩笑。如相师所言，父亲刚过40大寿，就受人怂恿，承包了一个亏损的乡镇煤矿。煤业连续十几年走低，到父亲承包那年，竟哗啦啦一路看涨。当时，很多客户前来调煤，煤炭一度脱销。展望大好形势，父亲曾骄狂地说，“啥叫科技含量呢？往煤里少加矸石是科技含量高，多加矸石是科技含量低。”一时引为笑谈。
　　那一路顺风的涨啊涨，把父亲涨成了一个富人，涨成了一个人民代表，涨成了一个懂得自觉遵守规矩的人。当然，也把他由热情四溢的中年涨成现在养花溜鸟的老年。
　　父亲从事煤炭行业14年。14年于人生，很短，相当于一个响亮的爽笑或一个低悲的叹息。天道公平，父亲有幸响亮，以此为基，还将继续。
　　余父，辗转人间，一路艰辛。诸事疏离，惟事业稍成。
　　

[一场父子]

　　科学推算，应该是69年底或70年春天，上帝左思右想后，决定把我定位为陈家儿子。岁月恍惚，至今我已当了35年的陈姓儿子。
　　父与子？这是一种句式或者一种约定？我不愿意明白。更多时候，于我，它是一种场景，能预见开始与后怕的场景。
　　

　　1》一个阳光晖斜的午后。小学教室里，那个中山装别着两只钢笔的老师，正在讲述契诃夫的〈凡卡〉。当他用四川普通话讲道：“乡下，爷爷收”时，眼神黯然飘向窗外。顺着老师的眼神，我突然发现父亲站在窗外。他看着我，笑了。走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梨子（出诊时，患者给的）对我晃了一下。此时，四月的阳光，碎金般地酒在他的脸上，熠熠生辉。
　　

　　2》某年，与父亲行走在街上。看着一排排新修的房子，父亲顿时豪情万丈，右手从高向低，‘啪’的一下，落在我的肩上。说，“儿子，咱俩好好干，到时，嘿嘿……”嘿嘿几声，意会无数。或许是，有钱后，咱家买房买地。更或许，哥们，咱得共勉啊！
　　

　　3》近些日，常去父母家。父亲见我，必谈一些所谓的哗事。比如，毛主席某年某月被敌军追到一个山涯，眼看逃生无路，突然山体滑坡，硬是把敌军阻退。又比如，李家儿子升了官，是祖坟埋得好，因为那坟远看象孔雀开屏。还比如，他相信古时，真的有9个太阳，留下这个太阳，也活不了多久，他经常在梦中听到天边有哭声咧……
　　

　　父亲老了，心境与科学文明越来越松驰了。那潜意识里保持的神秘，混沌的“史前世界”，象万花筒一样渐渐呈现出来，让他回到神话，传说，迷信中，并以某种幸福的方式，流光溢彩着。
　　

　　4》假想一个场景：村里三爷算是最耐活的老人之一，好几次剧烈的哮喘差点吐出他一生最后的的评价。幸运的是，每次都有几只喜鹊把他唤醒。在他活到188岁时，一只鸟鸦黑溜溜的一声聒噪，把他轻飘飘地带进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父亲，我以儿子的名义，诚恳地告诉你，城里的天空没有乌鸦，也没有那黑溜溜的聒噪。
　　您，我的父亲，可得信我啊！

作者：生书在海归茶馆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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